萧炎x润玉 缓缓
一
私下凡间比润玉想得要容易。
写完罪己诏之后，他就脱去了身上的光环和荣耀，重新变得一无所有。周围的人大多是怕他畏他，要不就是恨他不死，多少明枪暗箭不知来处。他到的地方自动形成了一层结界，没人进没人出。邝露倒是不怕他，但是他怕这个姑娘，怕她担忧的眼神和偷偷拭去的眼泪。不仅仅是不舍得这个唯一亲近自己的人伤心，更是因为他再也不想体会任何柔弱的情绪。
长夜为伴，繁星做帐。熟悉的孤独感重回身边，他适应得很快，仿佛和旭凤饮酒，听锦觅聊天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当他决定要一个人来凡间引出身上的穷奇时，本以为会是很麻烦的事情。结果只用了给斗姆元君献礼的由头就把邝露和魇兽支走了。
润玉来到这一处旷远山涧，在激荡的百丈瀑布下，服下烈火焚心的悍药以此逼出穷奇。清凉的水可以缓和药物的烧灼，但是激流的拍打和药物的流窜就像两个武者在他的身体里乱斗，左拳右腿，不知轻重。穷奇却没有任何要被逼出的迹象，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和他缠斗到底。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斗志也在一点一滴地消失。
他想起走出南天门时，侍从远远地止步，卫兵目不斜视，他就这么轻松地走出来，没有人想过来问问“陛下，您要去哪儿？”
没有人……
没有人就没有人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润玉猛地凝眉，运起最后的一丝力，想要击向胸口处的穷奇。
“哐当！”
二
“你，你，你醒啦！”萧炎看到润玉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想闪躲，躲了一下之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对方，然后猛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区区一介凡人，怎么敢袭击天帝，还是用把他直接砸晕这种简单的方式。
看润玉捂着头不说话，萧炎更着急了，连忙贴着脸细瞧：“你，你，你哪里疼呀？我看看！”
润玉被他吵得头更疼了，却猛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手摸着胸口一手把不知道润玉到底是头疼还是胸疼的萧炎拽住。
伸过来的这只手莹洁如玉，骨节分明，摸上来还是冰冰凉凉的，让萧炎忍不住心中一凛，说话的语气也慢下来了：“你别担心，我会带你治病的。我叫萧炎，一定对你负责……”
“你砸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妖物？”
“啊？”萧炎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好像是有一个黑黢黢的东西飞跑了。”
润玉连忙起身：“是穷奇！他往哪个方向逃了？”
“哪个方向不清楚，”萧炎摇摇头，突然绽放了一个明朗至极的笑容，“不过应该跑不远，他被砸晕了，化影逃走的时候抖得像条波浪线。”
三
万幸穷奇久困于润玉体内，沾染上他的一点灵识。润玉伸出一丝灵识去寻找，在没有惊扰穷奇的情况下，不断缩小范围，最终来到一个洞穴前。
“这个洞真的蛮好的，冬暖夏凉，前可透光，傍着清溪，依着山坳，是不是很漂亮？”
萧炎突然献宝一样地凑上来，好好地夸了一顿这个光秃秃的山洞。
润玉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你为什么这么了解这个地方？”
萧炎开心地指了指旁边硕大的两个字“炎洞”。
润玉沉吟了一下：“你家挺漂亮的。”
“对吧！”
“穷奇好像在你家。”
四
穷奇确实在萧炎家，而且搅得天翻地覆。
萧炎看着自己仙藤草编的躺椅，玉神木打的衣架，还有紫硫石雕的小像被打成残渣碎片，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看得出山洞的主人曾经是多么用心地布置自己的居所，润玉感觉刚好了的头疼又要复发了。
“对不起。”
他一向是个敢于说出歉意的人。
“都是我一意孤行，怕邝露担心……就独自人间封印穷奇。”
他的话好像没有安慰到萧炎，少年伤心得肩都抖动起来。
“我，抓住穷奇之后，一定帮你把……炎洞恢复成原样。”
这个洞穴的名字用严肃的语气说起来，有点滑稽。
润玉走上前，把手轻轻地搭在少年的肩膀上，还没说话，就见萧炎猛地回过头盯着他，红红的眼角竟然有泪润湿的痕迹，让这张英俊朝气的脸显出一点可怜的样子。
“我要杀了那个可恶的妖怪！”
润玉愣了一下。
穷奇身上承载着太多他的负累，有父帝的贪念，有他的奢望，还有其他很多人的欲求和恶意。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穷奇，好像杀死他所有恶的过去。他只想像父亲那样将其封印起来，远远地，永久地，提醒自己。
可是，穷奇不能死吗？
“好，”润玉听见自己说，“我会抓住他，然后亲手交给你。”
五
洞穴伸出的无边黑暗中亮起血红色的眼睛，润玉长剑如虹干脆利落地刺向穷奇。
没有想象中的破入血肉的声响，他的剑尖被黑色的怪物牢牢地捏在掌中。
“糟啦糟啦，这怪物吃光了我一柜子的灵丹妙药，更厉害啦！”
萧炎懊悔地拍起了头。
润玉心往下沉，他刚服下烈药，体力不足，实难与穷奇为敌。他做好了玉石俱损的准备，最后一眼看向萧炎：“我缠住他，你落下洞门，远远逃开，再也不要回来！”
萧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眼神深不见底，折射不出任何情绪，却是站着不动。润玉迎头挡下穷奇的下一轮攻击，正打算献出自己的左肩试着斩下穷奇的右臂。一道黑色的身影却挡在他的面前，一只手举重若轻地握住穷奇的重拳，另一只手拂上润玉的手，借着走势取下了穷奇的头，动作行云流水，穷奇猝然倒地。
萧炎扭过头，牵起一个轻轻巧巧的微笑，既像在逗弄他，又像在忍不住羞涩。
“其实，我是个斗帝来着。”
斗帝萧炎，名扬六界。润玉久慕之，今日才得一见。
正在纠结接下来是该外交会晤还是兄弟畅谈，只见萧炎眼皮一翻，“哐”的一声晕倒在地。
六
萧炎这一晕倒是免除了润玉的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穷奇于垂死之际施放了什么巫术，萧炎看起来状态良好，体态康健，就是昏迷不醒，雷打不动。润玉忍不住担心，虽然是斗帝级别的高手，也是一介凡人，总是吃不上饭，会不会饿出病来……
在安置好萧炎之后，他就一面修复炎洞的装饰，一面搜罗来许多珍馐甘饮，想等到萧炎醒来就能直接吃到嘴里。吃的日日换新，用的件件复原。只有一件紫硫石雕，摔得粉碎，实在是看不清原貌，只能作罢。
整理好一切，萧炎还是没有醒。润玉就安安静静地伴在他身边修行读书，休息的时候也忍不住打量这位惊才绝艳的斗帝，从他俊朗的面孔上看不出稚气的痕迹，可是想到他的说话做事觉得有点荒诞不经。
强悍如斗帝也会失足从悬崖上掉下来吗？
尊贵如斗帝也会住在一座山洞里吗？
博智如斗帝也会不认识天帝吗？
他认识我吗？认出我之后，为什么没有……躲开。
止不住的猜想让萧炎在润玉心中愈加神秘。
他只能安慰自己，也许他跋山涉水到这里，是为了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避世吧。很久没有这样不急不缓地生活过，穷奇的死好像根除了他的一块心病，萧炎的昏迷又给了他蜗居在此的理由，他也就安心住下来。
直到邝露不断传来寻找他的讯息，他又等了三天，最后不得不留书一封给昏迷的斗帝。
润玉前脚刚走出山洞，萧炎就睁开眼，急忙打开枕边的书信，看到“邀君来天界一聚”，笑得十分开心。
七
最近有个不大不小的传闻，说是冷漠无情的天帝私下凡间有了艳遇，所以转了性动了念种下了相思。
这倒不是什么无凭无据的胡乱揣测，就看日日送来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就知道凡间的那一位有多么牵肠挂肚。
不过仙人永隔，凡间的这位姑娘本事再大，用情再深，只怕也是一场空。
三两一堆的仙子们半真半假地叹了这桩故事，就散了。
门后听着的邝露不知该急还是该气，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决定找她的陛下问个清楚。
面对邝露委婉曲折的询问，润玉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是刚刚弄清楚这位神秘斗帝的真实目的。他从萧炎送来的各种信件中拣出桃红色的那一封。
邝露接过来一看，眼泪都要气出来了。
信上大字带金闪，熠熠生辉。
“在下萧炎，前来拜堂。”
八
萧炎终于来了。
在万千神侍的围观中，在成群仙娥的议论中，被表情凶狠的邝露仙子带到了天帝陛下的璇玑宫。
作为整个天界对萧炎最温柔和善的人，润玉准备了自己最爱的香茶，细细地为萧炎斟上一杯。
“我写过很多信，跟你说明，我这一生太上忘情，已经不想其他。”
“我也写过很多信，邀请你，做我的修道仙侣。”
不是没有拒绝过别人，但是润玉从来没有这样心软过。
“你不关心天界之事，可能不清楚，我不是一个好人。”
萧炎笑容有些锋利：“你不了解人间事，可能不知道，我一向认为以牙还牙，为苍生求公道，从来不是错事。”
只感觉呼吸停了一下，润玉缓缓地摇了摇头：“萧炎，我不再相信了……”
“曾经有一朵花，说我是她名正言顺的主，但是她不属于我。”
“曾经有过兄弟，有过父母，有过挚友，但是最后都不属于我。”
润玉想笑，却怎么也牵不动嘴角：“既然我什么都得不到，那我就什么都不想要。”
萧炎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真诚至极的理由：“你可以试试我嘛，反正我没你聪明，很好骗的。”
九
话本子忠实读者兼职月老的狐狸仙上今天开荤一般收到了三大箱最新最辣的话本子，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饱餐一顿，而是盯住对面笑嘻嘻的斗帝大人不放。
萧炎笑脸迎人，十分讨喜：“以叔父对侄儿的帮助，这些不过是区区薄礼。”
丹朱撇撇嘴：“说吧，你最后是怎么说服玉娃的？”
萧炎一脸纯真：“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陛下看我单纯可欺，柔弱可爱，很是喜欢，忍不住就收下我了吧。”
“你单纯？你可爱？”，丹朱终于忍不住跳起脚来，“故意跳下瀑布破坏润玉与穷奇的死斗是不是你？假装昏倒缠着润玉在人间住了半个月的是不是你？说什么一见钟情从老夫这里讨要消息的是不是你？”
面对丹朱的质问，萧炎笑着连连点头，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可怜的玉娃，才是最单纯可爱的那一个”，丹朱突然从哭脸变成凶脸，“要不是我怕玉娃一个人孤夜衾寒，孑然一身，你又真的诚心实意，才不会……”
“才不会把消息告诉我呢，”萧炎乖巧地接话，“知道啦知道啦，叔父大人，侄儿感恩戴德，一定多多遣人给你寻觅话本。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两件事，第一，看好润玉按时喝补药，第二，”丹朱突然狡黠一笑，“下次见老夫，自称侄媳妇儿。”
十
在润玉不认识萧炎的时候，萧炎就见过他，在摩肩接踵的法会中，看中一个人只需要远远的一眼。
他用十日的静守感动了丹朱，换来了对方的一句话。
“润玉这个娃经历过太多的急功近利，若要得到他的真心相待，需要耐心等候，静心陪伴。”
所以他就创造了一个耐心等候，静心陪伴的机会，所幸结果不差。
萧炎从衣袖中拿出一方紫硫石小像，映着天边的晚霞，流光幻彩，正是润玉于法会中回头看向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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